雖然所羅門·格蘭迪的語言功能約等於廢了, 但好在他那快要壞掉的大腦還記得之前的路線。他不出聲地在前面跑著，很快便將蝙蝠俠與羅賓帶到了對應地點。

“星期一……星期一……”

那粗大的手指指著那棟灰暗的建築，他似乎想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告訴他們什麽，又因為表達不出來而越發焦躁。

蝙蝠俠擡手拍了拍他的上臂, 示意這個快要發狂的大個子冷靜下來。他觀測了一下倉庫的位置, 和大腦中儲存的資料對應了一下, 很快便得出了結論。

“這家化妝品工廠和豬面教授有關系, 他做傀儡面具的一些特殊材料只有在這裏才能弄到。”他低聲對羅賓解釋道, 又擡頭看向所羅門·格蘭迪, “豬面教授……那個帶著豬臉面具的男人對你做了什麽？”

“星期一……星期一出生……所羅門·格蘭迪星期一出生……”

所羅門·格蘭迪發出了含糊不清而又痛苦的聲音, 他粗大的雙手拼命抓撓著自己的脖子, 似乎是想要靠這個動作壓制住那些因為“豬臉面具的男人”而喚醒的回憶碎片。他甚至下意識做了一個幹嘔的動作, 這讓蝙蝠俠頓時皺起眉頭來。

“他給你的食物裏下了毒？”

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蝙蝠俠想。

所羅門·格蘭迪雖然沒有多少理智，但他絕對不是好制服的家夥。這個大個子僵屍大多數時候都活在哥譚的下水道裏，是他童年時代就存在的哥譚夢魘之一, 是這座城市徘徊不去的怪談鬼故事。

所羅門·格蘭迪能夠這麽多年一直存在於哥譚的陰暗面之中，除了他擁有不死之身之外, 還因為他足夠強大，或者該說是過於強大了。

即使是蝙蝠俠, 在與這個大家夥近身格鬥的時候也討不到多少好處, 一不小心就會有性命之憂。

所以他很清楚, 想要制服這個看起來很愚笨的大個子有多麽不容易。

想來豬面教授和他的手下，應該是先在所羅門·格蘭迪的食物裏下了毒, 這才制服了這個大個子, 而後將他丟去了大街上吧。

“……弗……弗蘭……”

從所羅門·格蘭迪的口中, 冒出了另一個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教導過他，那個發音雖然扭曲, 卻比他艱難地說出“HELP”的時候要流暢得多。這個大個子僵屍明明還抱著肚子，一副因為毒.藥痛到發抖的模樣，卻在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露出了些許清醒的神色。

“弗蘭……幫助……幫助……弗蘭……弗蘭需要……幫助……”

他艱難地念出了這句話，這個以他的智力來說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句子。

“弗蘭……弗蘭需要幫助……所羅門·格蘭迪星期一出生……星期一……”

大個子的僵屍像是野獸一樣嗚咽起來，如果他有眼淚的話，他現在一定會盡情地流淚。他搖晃著自己的肩膀，好像這樣就能把他真正想說的話搖晃出來一樣。他擡起手指著工廠的大門，手指搖晃著，渾濁的眼睛拼命盯著蝙蝠俠，他好像認為這樣就能讓蝙蝠俠領會他的意思。

而蝙蝠俠，這位當世的世界第一偵探，也飛快地領悟到了。

“有個叫弗蘭的孩子在裏面？是你的朋友？”

“弗蘭……肯斯坦……弗蘭肯斯坦……”所羅門·格蘭迪一邊念著這個名字，一邊重重地點了點頭。

“弗蘭肯斯坦？”蝙蝠俠頓了頓。

這個名字……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

考慮到所羅門·格蘭迪手背上的令咒，如果他真的是Master（禦主），那麽，可以推斷，弗蘭肯斯坦也就是他所想的那個弗蘭肯斯坦——瑪麗·雪萊的小說《弗蘭肯斯坦》中所創造的那個怪物。

這部作品被視為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說，在小說中，瑪麗·雪萊創造了這樣一個怪物——一名科學家為了創造新生命，偷竊了許多死屍與殘肢，將它們拼湊縫合在一起，組合成了一個高大的實驗體，在一個雷雨之夜，怪物活了過來，因為它實在是過於可怖，所以科學家驚恐地逃走了。

獲得了人類理性與知性的怪物，卻因為它詭異的外貌和古怪的體格不為人世所容，受盡了迫害與歧視，怪物因此憎恨起了把它制造出來的科學家，它一直追逐著科學家，害死了他的弟弟，也間接害死了忠心的女仆。怪物在人世實在太過孤獨，一直被遺棄、傷害與敵視，於是它渴望一個伴侶，向科學家要求讓他制造出一個可以與它共度餘生的異性同類，並讓它們一起生活在遠離人世的荒原之上。

科學家原本答應了怪物，卻又害怕兩個怪物繁育出更多的怪物而反悔了。憤怒的怪物因此一直追逐著科學家，殺死了他的朋友，也殺死了他的未婚妻……科學家因此反過來追殺怪物，一直追蹤它的蹤跡直到北極。

如果是那個弗蘭肯斯坦的話……

蝙蝠俠心裏的戒備指數提高了幾十個百分點，但是面上依然不動聲色。

——就算是那個弗蘭肯斯坦，也不應該落在豬面教授手裏受罪。

比起這種人造的惡魔，被世界逼迫成為了怪物的家夥，豬面教授那樣純粹的人類，才更像一個惡魔，也更像一個怪物。

即使是把書中弗蘭肯斯坦的罪行全部加起來，再疊加上所羅門·格蘭迪的，哪怕再乘以十倍，也無法與豬面教授相較。

像現在這樣的時候，蝙蝠俠就感到有幾分荒誕。

按理來說，應該是他從弗蘭肯斯坦與所羅門·格蘭迪的手中保護人類才對。但是現在，他卻要從人類手中保護弗蘭肯斯坦與所羅門·格蘭迪這兩個怪物。

游走在瘋狂與邪惡邊緣的怪物們，在面對豬面教授那樣狡猾又惡毒的人類時，也顯得天真又可憐了。

人與惡魔的界限總是如此模糊，特別是在哥譚這種地方。

不需要惡魔的誘導，不需要邪靈的侵蝕，人類自身本就足以犯下任何惡魔般的罪行。就連真正的怪物在這種時候，也要低下頭來，承認自己遠遠不如人類。

多麽諷刺。他無法不這樣想。

但是，蝙蝠俠還是對所羅門·格蘭迪做出了承諾。

“我們會把她帶回來。”

他低聲道。在夜視儀與熱成像儀的分析下，蝙蝠俠很快便確定了屋內的情況。

“先潛入。”他下了命令。

……

……

……

豬面教授當然是人類。

他有一個非常正常的人類名字，拉茲洛·瓦倫丁，也有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優渥的出身，他的智商很高，曾經是一名頗有建樹的天才化學家。無論怎麽看，他都應該是一個正常而健全的人類。

但他卻有一些惡魔般的嗜好。

豬面教授喜歡血，喜歡折磨他人，喜歡將別人變成自己的傀儡。

他尤其喜歡的，就是用強腐蝕性的藥物毀去年輕女孩的臉，為她們套上紅發的傀儡面具，把她們變成自己的傀儡娃娃。

他將自己的化學天才用在了制作控制他人的藥物之上。

豬面教授的傀儡娃娃們全部受他的操控，在他的命令之下，她們可以去獵取其他的受害者，她們也可以發瘋一樣去攻擊蝙蝠俠與羅賓，就算被踹斷骨頭也不會停下來。只要她們的軀體還能行動，她們就永遠是豬面教授的傀儡玩偶。

那些傀儡娃娃會不會痛哭，會不會為此而掙紮，因為藥物破壞了她們的大腦，所以誰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點，是無比明確的。

——就算是救出了豬面教授的受害者，她們的人生也已經永遠毀掉了。

不要說恢覆到和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不如說，她們甚至連繼續過著殘缺卻也普通的人生的機會也被奪走了。

傀儡面具是摘不下來的。

那古怪而又醜陋的面具，那怪物般的臉，那異常的紅發，都將牢牢附著在她們的臉上，和她們永不分離。

豬面教授的傀儡面具做法就要先毀掉原本的臉，在強腐蝕性的藥物覆蓋在她們臉上的時候，她們原本的臉龐和頭發就已經溶解了，而後，那張醜陋的面具就會與她們的臉融合在一起，牢牢地長在她們的臉上，如果想要割掉面具，就會變成比沒有面具還要醜陋的無面人。

她們不只是會失去自己的臉，還會失去自己的手臂、雙腿、甚至更多的皮膚。

豬面教授用豬皮般的粗糙皮膚，替代了她們原本的皮。

如果艾達在這裏，她就會立刻想起那個記錄在《子不語》裏面的恐怖故事。

在那個故事中，有人活生生地用藥腐蝕掉了一個小孩的皮，再給他披上剝下來的新鮮狗皮，當狗皮和小孩的身體完全長在一起之後，再把他當做狗去雜耍，讓這只“狗”唱歌、寫字，以此換取錢財。

如此長大的孩子無法變成人。就算是被救出來了，他也只能作為狗生活在別人異樣的視線裏——甚至比狗更加糟糕。

在故事的結局，那個被改造成了狗的孩子活活餓死了他自己。

而豬面教授的受害者們，所迎來的也只會是相似的結局。

她們就這樣被改造成了只能依附於他活下去的怪物。即使被營救出來，她們的人生也失去了維持哪怕表面正常的可能。

沒有人不會對她們怪異的外表投以異樣目光。她們也永遠無法忘記自己都失去了什麽東西。

她們只能痛苦的活下去，或者懦弱的死去。

而豬面教授對此不會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愧疚。

不僅不會愧疚，他還打算物色一些更新的獵物。

眼前的少女，就是他所選定的新獵物。

多麽奇妙的造物。

豬面教授不由得嘖嘖稱奇。

這名少女是如此的奇特，僅僅從外觀上便可以看出她並非人類，原本是雙耳的部分被奇怪的金屬裝置所替代，從那裝置的模樣來看，頗有些類似巨大的螺絲，讓人不由得好奇那些金屬的聯結部分是不是一直深入到她的腦子裏面。她的額前也裝飾著銳利的金屬長針，像是獨角獸的角，也像是吸引雷電的裝置。

雙腳上便更特別了，他一時居然有些分不清，她是單純穿了一雙鐵靴子，還是雙腳本身就是由金屬的外骨骼所構成的？

銹紅色的額發垂下來，遮擋住了她的雙眼，但還是能看出少女秀美的輪廓。

像人，又不是人。

豬面教授對這樣的少女非常好奇。

捕捉這暴躁的怪物很是廢了他一番心力。

因為她總是和那個大僵屍——所羅門·格蘭迪——一起呆在哥譚昏暗的下水道裏，想要捕捉她成為了一件難事。

豬面教授想方設法在所羅門·格蘭迪的飲食中下了過量的藥劑，以此放倒了那個大個子僵屍。要他說，也不知道那家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放了足以毒死十頭大象的劑量才放倒了他。而後，豬面教授便以所羅門·格蘭迪的生命為威脅，脅迫這個少女和他一起離開。

他對於這個女孩確實很感興趣。

弗蘭肯斯坦，由屍體拼湊而成的怪物，如果傳說屬實，那麽，她究竟是怎麽活過來的這一點，就非常值得他去註意了。

如果能夠掌握那種創造新生命的技術的話……

豬面教授頗為亢奮地握了握拳頭。

只要能掌握那個技術，那麽不管是傀儡娃娃也好，傀儡軍隊也好，傀儡商品也好……那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殘忍的殺人魔心中湧動著愉快的念頭。

這讓他沒有像對待其他落在他手中的可憐女孩那樣，迫不及待地用酸性藥物腐蝕掉女孩的臉，再將她變成一個新的傀儡娃娃。

等到研究出一切以後再來這麽做也不遲。反正只要所羅門·格蘭迪還捏在他手裏，這個女孩也只能乖乖聽話。

他曾經看過一次這兩個怪物相處的模樣。

小怪物牽住大怪物的手，露出純真而又細微的微笑。而大怪物不管怎麽樣都是呵護著她，用那雙粗壯的手臂護著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就連被他捕捉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所羅門·格蘭迪在強電流和藥物的雙重折磨下奮力掙紮著，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與嘶吼，他一直想要站起來，拼命對著她伸出手，好像這樣就能保護她一樣。

一直到被電流徹底弄暈死過去，他都還頑固地向著那個方向伸出手去。

豬面教授異常善於玩弄人心。

既然那兩個怪物之間存在著無比真摯的感情，那麽他就能好好地利用這一點。

但是，例行的巡邏破壞了這一期待。

“該死！”戴著豬臉面具的男人咆哮起來，他身前那條血跡斑斑的長圍裙都因此而顫動起來，“那個該死的怪物跑了！混蛋！你們連所羅門·格蘭迪都看不住嗎？！”

墻上的破洞仿佛是在嘲笑著豬面教授一樣，在月光下閃動著冰冷的光澤。

“去查！”

他咬牙切齒地對手下命令道。

“所羅門·格蘭迪的腦子絕對做不到不驚動任何人逃出這個地方！現在都給我去查！我要知道到底是誰放走了他！！！等我知道了以後我絕對要讓那個家夥後悔生在這個世界上！！！”

“你沒有那個機會了。”

一道低沈嘶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豬面教授猛地揚起頭來，正好迎上蝙蝠俠從天花板上一躍而下的重擊！

“唔——！！！”

豬面教授踉蹌一下，幾乎當場倒了下去。

然而蝙蝠俠沒有給他一點點回應的時間，他毫不留情地發動了一連串猛攻，要不是豬面教授自己本來就身手了得，閃躲掉了幾次致命打擊，怕不是會在一分鐘內就被蝙蝠俠當場摁倒。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秒的間隙，豬面教授猛地摁下了藏在口袋裏的遙控器。

“讓我的娃娃們陪你好好玩一玩吧，蝙蝠！”他怒吼道。

下一秒，紅發怪面的女孩們已經一擁而上！

她們每一個都有非同一般的怪力，不顧自身受傷與否的攻擊有效地纏住了蝙蝠俠的手腳，在那種像是要把男人的骨骼都生生勒斷的力氣裏，即使是蝙蝠俠也不由得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唔——”

蝙蝠俠吞下那句該死，艱難地掙開死摳著他手臂的女孩，用手指在裝甲上摁下了一個按鍵。

一瞬間，流竄全身的電流令無知無覺的女孩子們也發出了淒慘的呻.吟，娃娃們生理性地松開雙手，重重倒在地上。

幸好盧修斯最近才改裝過他的裝甲。

這個念頭飛快地從他腦海中閃過。

“……你帶走的那個人在哪裏？”

蝙蝠俠極具壓迫感的高大身軀迫近豬面教授，對方咬緊牙關，準備掉頭就跑。

然而比蝙蝠俠動作更快的，是沖入房中的高大怪物。

“所羅門·格蘭迪，星期一出生！！！”

大僵屍在一瞬間撞碎了墻面，將反應不及的豬面教授整個撞飛出去，下一秒，像是認清了仇人一樣，所羅門·格蘭迪怒吼一聲，猛地對著豬面教授沖了過去！

在人體摔打在地板上的哐哐聲中，蝙蝠俠頗為無語的擡起頭來，和扶著一個銹紅色頭發的少女走出來的羅賓對視了一眼。

基本已經確認了弗蘭肯斯坦就是Berserker（狂戰士）的蝙蝠俠：“……”

——這兩個人到底誰才是Berserker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所羅門·格蘭迪有會說話和不會說話兩個版本。

我比較喜歡不會說話的設定。出自漫畫《漫長的萬聖節》。

我真的很討厭豬面教授，他無法不讓我想起袁枚《子不語》裏《唱歌犬》那個故事，那真是看得我毛骨悚然。

全文如下：

長沙市中有二人牽一犬，較常犬稍大，前兩足趾，較犬趾爪長，後足如熊，有尾而小，耳鼻皆如人，絕不類犬，而遍體則犬毛也。能作人言，唱各種小曲，無不按節。觀者如堵，爭施錢以求一曲，喧聞四野。

縣令荊公偶遇之，命役引歸，托以太夫人欲觀，將厚贈之。至則先令犬入內衙，訊之，顧犬曰：“汝人乎，犬乎？”

對曰：“我亦不自知為人為犬也。”

曰：”若何與偕？“

對曰：“我亦不自知也。”

因詰以二人平素所習業，曰：“我日則牽出就市，晚歸即納於桶，莫審其所為。一日，因雨未出，彼飼我於船上，得出桶，見二人啟箱，箱中有木人數十，眼目手足悉能自動，其船板下臥一老人於內，生死與否，我亦不知。”

荊公拘兩人鞫（ju，平聲）之，初不承認，玄命燒鐵針刺入鬼哭穴，極刑訊之，始言：“此犬乃用三歲孩子做成，先用藥爛其身上皮使盡脫，次用狗毛燒灰和藥敷之，內服以藥，使瘡平覆，則體生犬毛而尾出，儼然犬也。此法十不得一活，若成一犬，便可獲利終身，不知殺小兒無限，乃成此犬。”

問木人何用，曰：“拐得兒令自擇木人，得跛者、瞎者、斷肢者，悉如狀以為之，令作丐求錢，以肥其橐。”

即率役籍其船，於船下得老人皮，自背裂開，中實以草。問何用，曰：“此九十以外老人皮也，最不易得。若得而幹之，為屑和藥彈人身，其人魂即來供役。覓數十年，近甫得之。又以皮濕，未能作屑，乃即敗露。此天也，天也！只求速死。”

荊公乃曳於市，暴其罪而榜死之。犬亦餓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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